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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故人

所屬書籍: 借君胭脂色

侄女為伯父服喪,當服齊衰,算起來前後得有一年。

花羅十分懷疑,她若真在家老老實實把喪期熬完,明年說不定能連著容祈的周年忌日一起過了。

幸好她是個百無禁忌的「孝女」,連親爹棺材板都刨過,也就不差再忤逆個伯父了,而等到七七過後、人往地里一埋,她更是立刻就恢復了飛檐走壁到處溜達的日子。

裴夫人也算魄力十足,既早已對裴簡遇害背後另具隱情有所察覺,自然也不會硬把花羅鎖在屋子裡裝孝子賢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了幾天之後,索性找了個去城外別院守孝祈福的名頭,直接把人撒手放生了。

她自己倒沒走。

一來因為遠嫁的女兒剛剛奔喪回來,更重要的是,太醫診過脈之後意外發現,裴夫人竟然以四旬過半的年紀再次有孕了。

又是個遺腹子。

細想來,這簡直像是個循環往複的詛咒。

本該在別院守孝的花羅正盤腿坐在靖安侯府的書櫃頂上,給出了這麼個神神叨叨的評價。

——她剛聽說了裴簡身死的前因後果,容祈權衡再三之後還是選擇對她全盤托出,只略去了當夜兩人的試探與交鋒。

出人意料,花羅居然接受得很平靜。

她沉思了很長時間,然後慢慢地確認:「你是說,當年我爹出事的時候他就在當場,雖然沒有親手殺人,卻因為某種原因並未阻止,而這個原因,很可能是……」

容祈咳嗽幾聲,輕聲接道:「應是為人脅迫控制,無力阻攔。」

單看始終有人潛伏左右、隨時準備取裴簡的性命便知道了。

可無論是主動配合,還是被動縱容,結果都並沒有什麼不同。裴素的生命終究還是在他二十二歲的時候戛然而止,只留下了身懷六甲的妻子。

而世事循環往複,如今相似的事情又落到了裴簡的身上。

花羅長嘆了一聲,一仰身從書櫃頂上倒吊下來,白麻衣擺垂下,蓋住了她半張臉,讓她看起來活像個白日顯形的無常鬼。就在容祈以為她會發出什麼沉重的人生感慨的時候,她卻眼珠子一轉,嘀咕道:「哎,你說當年幫著選墳地的人是不是和裴家有仇?這風水……可有點邪門啊!」

容祈沒防備哽了下,被他那獨門參湯的怪味嗆了個半死。

花羅一雙賊爪子立即蠢蠢欲動,假模假式地關心:「唉喲美人兒,你這是怎麼啦?要不要脫了衣裳讓我再給你扎幾針?」

容祈:「……」

時值七月初,距離賭鬼們翹首以盼等他咽氣的日子不剩幾天,他忽然覺得,說不定花羅也在其中下了注,生怕他不小心活過了頭,一定要親自氣死他以免賠錢!

正在他無言以對的時候,花羅已經凌空一個旋身落到了他面前,伸出手來。

容祈盯著那隻爪子想了想,從荷包里掏了枚小銀錁子,工工整整擺到了她手心。

花羅這輩子頭一回調戲不成反遭打賞,不禁嘴角直抽:「容小侯爺,枉我當初還以為你是個正經人!」

容祈便用書頁掩面笑了起來,將手腕遞到她手中:「你怎知我原本不是?」

脈象尚好。

花羅仔細地分辨了下,覺得嚴先生教給她的那套行針的法子確實有奇效,短短一兩月間,容祈體內的毒便已被壓制下去了許多,若調養得當,至少這一兩年內不必去拜見閻王了。

她暗自鬆了口氣,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容祈剛才那句話,頓時開始磨牙:「病雞崽,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帶壞了?!」

容祈愣了下:「病雞崽?」

花羅:「……」

哎喲糟糕,說走嘴了!

她乾咳了聲,正要顧左右而言他地岔開話題,卻被容祈反手扣住了手腕拽回身前,只好聳聳肩:「就是覺得像嘛。」

容祈卻不買賬:「哦?我像那種尖嘴奓翅的毛糰子?」

花羅:「噗!」

對著面前這張清艷俊雅的美人臉,她還真沒法昧著良心編瞎話。

她便只得實話實說:「好吧,其實是我小時候偶然撿到過一隻病歪歪的小雞崽,所有人都說它活不了了,但我跟人打了個賭……」

聽到這,容祈忽然插話:「是你那位『故人』?」

花羅驚訝地挑眉:「你怎麼知道?」

容祈笑而不語,示意她往下說。

本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花羅便繼續道:「說來我那個故人和你有點像,也是中了毒。我見他那副只求速死的模樣怪可憐的,便天天想法子哄他,恰好那陣子我撿到了只快咽氣的小雞崽,就和他打了個賭,說天無絕人之路,如果我能把雞崽治好,他便也要好好活著。」

她托著腮,臉上露出一絲柔和而懷念的笑意,停頓許久才嘆了口氣,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到你,就想起當年那隻小雞崽。」

容祈看著她,面色平靜,但在無人注意之處,捏在杯盞上的那隻手卻慢慢收緊了:「錯覺吧。不過那隻小雞也算幸運,所有人都覺得它無葯可治,你卻還是救了它。」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花羅一怔,隨即笑了:「誰說的。我那時候才五歲,成天招貓逗狗不幹正事,能救活個鬼!那隻小雞被我養了三天就死了。」

容祈:「什麼?!」

他噎得差點噴出一口血來,平息半天才扶額問:「那你的『故人』……」

花羅得意道:「哈,別看他表面上脾氣又差人又嬌氣,其實可呆了!我連夜從山下村子裡抓了只新的雞崽,忽悠了他一通他就信了,還眼淚汪汪地跟我保證,以後就算毒發的時候再難受,他也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容祈:「……」

他從沒如此心累過,只想回到十幾年前,把那個犯蠢的小傻子從山頭上直接扔下去一了百了!

然而在一陣大笑之後,花羅神情卻很快又漸漸低落下來:「不過,我們之間仍然算是扯平了。雖然我騙了他,沒能救下那隻小雞,但他也一樣食言了……」

她無意識地伸手探進隨身的鞶囊,不知第幾千幾萬次將其中一隻陳舊褪色的錦袋緊緊握在手心裡,笑意苦澀:「他沒能活下來,也沒能和約好的一樣回來和我成親,然後一輩子不分開。」

容祈身體猛地僵住。

花羅沒留意,忽然奪過他沒喝完的半盞怪味參湯,仰頭一飲而盡,隨手擦了下眼睛:「真難喝!眼淚都嗆出來了!」

容祈深深注視著她,過了許久,抬起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下她泛紅的眼尾,輕聲附和:「是啊,太苦了。」

他這樣體貼,花羅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往後退開了些,訕笑道:「也不知道怎麼了,最近總想起那些陳年舊事。」

容祈沒接話。

花羅便乾咳了聲,給自己找借口:「奇怪,明明你和他性子一點也不像,可每次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起他,想起……如果他也能活到現在就好了。」

容祈垂眸,終於開口:「他是什麼時候故去的?」

這話問得略有些有失分寸,但反正已經說了不少,花羅便索性也不再遮掩:「大概有四年了吧?」

「大概?」容祈追問。

——若一個人如此懷念她所珍重的故人,又怎會連對方究竟是何時離世都只能說出個大概的時間……

花羅「嗯」了聲:「我們分開了很多年,但他說過,只要他活著,等我及笄的時候他就一定會回來娶……咳,見我。可他沒有回來。」

容祈神色莫測,似有悲意:「就只如此?或許他有事耽擱,或者他……忘了呢……」

花羅搖搖頭:「不會忘的。他是個固執又認死理的小傻子,只要說了就一定會做到。」

不等容祈再質疑,她便低聲道:「他走後,我一直在跟著嚴先生學銀針封毒之法,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親手救他,可從三年多以前的一天開始,嚴先生便不再教我了。後來我才知道,就在那天,先生收到了他的訃聞。」

她垂下頭,似乎在回憶那天的光景,又像是在想別的什麼事,停頓了很長時間,最後自嘲道:「但就算這樣,我仍然欺騙自己,假裝他還在什麼地方好好地活著。直到半年前,嚴先生瞞著我獨自下山,接回了他的遺物,還有……他的靈柩。」

容祈忽然就不知該說什麼了。

幸好花羅也沒指望得到什麼安慰,黯然了一會就自己重新打起了精神,笑嘆道:「沒想到我學了十年,最後居然便宜你了!」

容祈只能回以沉默。

或許是說了太多陳舊的往事的緣故,花羅忽覺屋子裡有些難言的窒悶,她便起身去窗邊透氣。

卻聽見背後容祈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來:「既然早逝,就說明他沒有福分與你長廂廝守。」

花羅愕然地回頭,但容祈正好背著光,面容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楚。

他半垂著臉,淡淡道:「你說了,我很像他,可見他也並非獨一無二。而在我死後,你也會再遇到其他相似的或者不同的人。你們會一起經歷許多有趣的事情,這人間這麼大,總有一天你會忘記他,也忘記我,你會……」

他沒說完,花羅快步折了回來,驚訝地問:「我為什麼要忘記?」

容祈怔住。

花羅在他面前跪坐下來:「我不會忘,也不想忘,如果連我都忘了他,那他受過的那些苦、掙扎著活過的那些年又算什麼!」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可說到底,新相知終究有一天也難逃生死別離,若只因畏懼離別後的痛苦,便把那些相知相伴的歲月全都忘掉了,那我這輩子還能剩下什麼呢?」

她微微蹙眉,面色鄭重:「我沒有那麼不堪一擊,他也好,你也好,或者別的什麼人也是一樣,無論日後是天各一方還是陰陽兩隔,過往共度的光陰我都絕不會忘記。」

容祈:「……」

一句又一句毫不遲疑的「不忘」如同重鎚,在他悸顫的心中不停衝撞,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就忍不住要放任心底洶湧的情緒決堤而出。

可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恍然地微笑起來,仿若隨性閑談:「原來如此,那我就先謝過阿羅了。」

道謝的話語平靜出口,也像是下定決心截斷了某種充滿**的可能性,聲音須臾便輕飄飄地散去,只在胸中餘下翻江倒海的鈍痛。

花羅對他的識趣十分滿意,讚賞地點點頭,並沒能從面前那副溫和含笑的眉眼間發現任何不該存在的眷念與痛楚。

在她轉開視線之後,容祈才淺笑著再次給自己斟了一杯酸苦的葯湯,澀然地想,或許對於那個偷看過幾頁結髮長相守的話本便敢懵懂許下一生之約的七歲孩童而言,若能夠懷著對故人的眷念安靜地死去……或許才是命運最大的仁慈。

至少他便不必苦撐著劫後的殘軀,硬生生舍下一切難捨之物,頭也不敢回地撲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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